噢。今天是512。︱刘德科

　　今天是 512。于是，重读了一遍四年前写的那篇文章。

　　地震现场

　　「本店隆重推出韩国 2 分钟 OK 光波全能烫」。

　　这是一条横幅，还挂在废墟中的沿街门店上。九年了，没有褪色。

　　「韩二姐老号肥肠馆」。

　　这是一个招牌，繁体，很美的书法，烫金阴刻在木匾上。木匾生了一些青苔。也九年了。

　　另外一家餐馆的墙上，还留着菜单。每一道家常菜的名字仍然可口，价格显得更加低廉，毕竟九年了，物价是涨了一些。

　　九年前的今天，这是小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。现在是废墟。

　　如果你在今天 14 点 28 分之前读这篇文章，那么九年前的同个时刻，它还是一条繁华的街。

　　在那个时刻，或许，有人在理发店里来一个时髦的「OK 光波全能烫」；又或许有人刚刚吃完韩二姐烧的肥肠。

　　我在汉旺，九年前的地震现场。

　　▲汉旺地震遗址

　　残酷作品

　　这里不是意大利的庞贝，这里是中国的汉旺。

　　同样是地震的废墟，隔了一千多年，庞贝是震撼；只隔了短短的九年，汉旺是悲怆。

　　我突然爱上了那条「OK 光波全能烫」的横幅。换一个场合会觉得它丑，但在这里，它是一件残酷的艺术作品，残酷的时间和无情的地壳运动共同创造了这件作品。它还在废墟的微风里微微晃动，提醒我们活着有多珍贵。

　　街头的那个钟塔，你应该见过，在九年前无数帧的电视直播画面上。它定格在了 2 点 28 分，下午的 2 点 28 分。时间停止，比时间流逝，更残酷。

　　汉光武帝刘秀的头颅，被安放在汉旺地震遗址公园的大堂门口；他的身体，还在街角公园的雕像基座上，没有倒，也没有塌，勇武当年。

　　汉旺得名于汉光武帝刘秀。传说刘秀曾流寓于此，屯兵复汉。如今，他的雕像，是地震的另一件残酷作品。

　　书中

　　我见到了书中的林建华。

　　我们一群人在一起吃烤鱼，在一个搭建的帐篷里。

　　当年，他是火线提拔的镇委书记，因为他的两位直属上级在地震中牺牲了。他一直呆在现场，从救援到重建。

　　现在，我坐在他身边，有点害怕跟他讲话。害怕书中的美好，经不起现实的摧残。害怕听见他不小心会讲出带有官腔的话。我孤陋寡闻，没见过不讲官腔的公务员，哪怕是在私下场合。

　　都怪我，对官腔高度过敏——那些正确的废话，或者没用的套话，都是过敏源。

　　如今，抗震英雄林建华已经从遵道镇调到绵竹县任职。有人请他讲一讲当年。他说：「不讲，这是悲事。」

　　幸好，他还是书中的那个林建华。

　　好了，我可以放心抄录王石《大道当然》中的那个林建华了——

　　一到遵道，我们就问代理镇长林建华：需要什么帮助？林建华原是绵竹市司法局干部，交换到遵道镇还不到两个月。他回答：「帐篷、柴油和收割机。」

　　这一路上，我们曾问过很多镇上官员需要什么，还从来没人提到过收割机，只有林建华将它列为必需品。他解释说：「小麦已经成熟，收割季节即将到来，收割完毕需要再种上水稻，否则农民就会在冬天挨饿。」

　　我们意识到，这是个非常冷静、有条理的人。

　　当时，灾区药品奇缺，不少地方看到药品和物资都全部收下以备万一。林建华看过我们给他的药品清单后，只从中圈出了一部分说：「我要这些，其他的给别的镇子吧。」

　　遵道

　　后来，当地更高级别的领导问王石，你们为什么选择遵道？

　　王石说，是因为林建华。

　　那位领导问身边的人，林建华是谁？

　　国际歌

　　对啊，王石为什么认识林建华？

　　地震之前，万科成都公司在当地做过一些事情：资助麻风村。

　　麻风病会传染，会导致手脚残疾、五官受损。上世纪 50 年代，麻风病在中国流行，由于缺乏有效的防控手段，政府在偏远的山区中，建立起多个麻风村，对麻风病人集中隔离。现在，麻风病早就可以 100% 治愈，但这些人一直被隔离在大山深处。

　　在资助麻风村时，万科成都公司结识了林建华。

　　所以，地震发生时，万科第一时间去的是遵道镇，当时林建华在遵道镇。

　　这些，是蔡立彬告诉我的。地震时，蔡是万科成都公司的副总，运过物资，扒过废墟，守过可能溃坝的水库，跟林建华一起熬过他们一生中最难熬的那些夜。

　　十几天前，当我们一起在绵竹街头的帐篷里吃烤鱼时，他和林建华又自顾自地唱起了雄壮而忧伤的《国际歌》。

　　大道当然

　　震后，万科援建了遵道学校。那是整个汶川地震中第一个投入使用的重建学校。开学那天，是 2008 年 12 月 31 日。

　　从建造到交付，只用了 6 个月时间，可以防 9 级地震。

　　万科重塑了这所在地震中变成废墟的学校。不止是有形的校舍，还有无形的教育理念。你很难想象，在这样一个普通的西部乡镇，会见到那样一群洋气的学生和老师——实在抱歉，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的精神面貌，姑且用「洋气」吧。

　　万科简直是在过分宠爱这所学校。一位数学老师指了指自己身上说：「万科请人帮我们每一位教师都量身做了西装，配了领带，因为万科说了，为人师表，除了学识，仪态也是很重要的。」

　　如今的遵道学校，高中升学率也已经名列德阳市前茅。

　　万科要再跟他们办一所遵道国际乡村学校。似乎跟遵道没完。

　　为什么是遵道？遵循正道，是为遵道。

　　当初看到「遵道」这个名字，王石是否觉得那是一种命运式的暗示？他差不多唠叨了一辈子的「大道当然」。

　　幸好

　　吃完烤鱼的第二天，林建华坐在遵道学校的会议室里，跟桌对面的教师们说：「希望你们一直留在遵道学校。」

　　我坐在一旁，本想在心里嘀咕：人往高处升，怎么可以要求别人一直呆在这里呢。

　　幸好，他还是书中的那个林建华：「不是让你们不求上进，而是遵道学校会越来越好，不断升级，它是绵竹县的好学校，在德阳市也算得上号，那接下来在四川在中国，算不算好呢？它马上就要开办遵道国际乡村学校了。所以，希望下次我还能看到你们。」

　　真是个会说话的人。我想到的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名篇《与子陵书》，那是最美的「官腔」。

　　没有倒

　　汉光武帝刘秀的头颅，被安放在汉旺地震遗址公园的大堂门口。他的身体，还在街角公园的雕像基座上，没有倒，也没有塌，勇武当年。

　　汉旺的地震废墟里，还悬挂着那条横幅：「本店隆重推出韩国 2 分钟 OK 光波全能烫」。

　　命运奇幻。中国还是挺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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