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英国最畅销医疗书：“我爱医学，但坚决不要自己孩子学医”__中国医疗

这两年，《绝对笑喷之弃业医生日志》（原名《THIS IS GOING TO HURT》）被翻译成33种语言，在多国畅销。

各大电商推荐它为：“不读不是英国人！每个英国人都读过的现象级畅销书！半年狂销100万册，出版当天英国亚马逊全网瘫痪3小时！”

“拿奖拿到手软……BBC重金砸下剧集版权，《卫报》《星期日泰晤士报》《每日电讯报》《独立报》（等一串大报）联袂推荐！”

或许是宣传语略像电线杆小广告，也可能是书名和书皮设计有待提升，本书在国内并未掀起“不看不行”风潮。

“医学界”购书、细读发现，作者亚当·凯对医学的热爱，遭遇医疗事故后的无助，对僵硬和腐朽体制的怒怼，几乎都在中国医生的痛点和泪点上。

医生“不配拥有朋友”

亚当生于1980年。直系血亲都是医生。“做一名医生”，几乎是他理所当然的职业规划。

也因此，30多岁时，亚当还保存着幼时玩具，“外科手术”套装。“有一天，我特意找出来，用它练习精细缝合。”

2004年，亚当从伦敦帝国学院医学院毕业。

“令人发指的疲惫”，他如此形容从住院医师、主治医师，再到副主任医师的打怪岁月。

每周至少工作97小时。开车等红灯时、蹲大号、手术间隙坐板凳时，随时倒头就能睡。

有一年平安夜。亚当下夜班，坐进车里，想眯一会儿就走。可，再睁开眼，已是第二天清晨。“叫早”的是科室连环CALL：“你竟然在圣诞节值班时迟到！”

一夜未归。爱人给亚当打了8个电话。全都没接到。亚当思量一番，鼓起勇气、回条短信：“我们今年的圣诞大餐又要推迟了。等我下一个休息日，怎么样？差不多1月6日吧（圣诞节的两周后）。”

爱人自诩是“医学寡妇”。为挽回感情，亚当订购一份生日礼物。邮局通知他，能代为保管18天。周一到周五、上班时间，随时可取。

邮局距离亚当工作的医院，路程10分钟。结果，到爱人生日时，这份礼物因“无人领取”，被退回至发货方。

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，埋怨亚当：“你根本没拿我当兄弟！我订婚，结婚，生孩子，我爸去世——你都缺席了。”

亚当自嘲，提前一个月定好的度假行程、机票、酒店，不也说取消就取消？“我的医生哥儿们，自己结婚都请不到假……医生，似乎不配拥有朋友。”

亚当生于犹太家庭，曾是一名妇产科主治医师。现为英国喜剧作家、畅销书作者、脱口秀喜剧演员。/  Wikipedia

执业第一年，见的花样多了

踏上医生岗后，前辈们传授给亚当不少传统经验。比如，剖腹产缝合，必须是奇数针，吉利。值班夜，绝对不要用“安静”形容病房。

以及，新晋医生要养成写日记的习惯。通过记录临床经历，培养某种“反应性经验”。

“感觉更像减压、吐槽，给自己喂鸡汤，以及纪念。”亚当说，总有一些人，让医生难以忘怀。

执业第一年，他从菊花/JJ/私处等各种“小孔”里，掏过大物。包括腌黄瓜、遥控器、马桶刷、健达奇趣蛋、漱口水瓶盖和肯德基全家桶。

“当时，我就是往沙发上一坐……那里竟然有个电视遥控器。”菊花被误入的患者，如是说。

“我信，真信。”亚当回答，“我没看到遥控器戴着安全套。”

奇趣蛋的故事，源于爱。一个姑娘买了戒指，装在奇趣蛋里，打算向伴侣求婚。“追求浪漫没问题。但为什么要把奇趣蛋塞进私处？而且，下蛋以后，竟然就在急诊室求婚！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奇趣蛋。”亚当说。

最初，亚当的记录略带尖刻，逮谁怼谁。慢慢地，他时不时露出些许温柔。

一位卵巢癌晚期患者遗憾地说，无法参加女儿的婚礼、儿子的毕业典礼。亚当足足听她絮叨2小时，“和一个未经麻醉的患者相处这么久，这可是头一遭。”

他在大学宣讲会上，对不下30个应届高考生，一次次重复“医生工作时间很长，环境太差，没人支持你，经常会有生命危险——但这世上绝没有比当医生更好的工作。什么能比得了挽救生命带来的满足感！”

——把这些话都倾吐出来，亚当意识到，自己虽然满腹牢骚，但仍保持着火花。那是对医疗事业投入、执着的火花。

有个病人听说，至少要等一周才能做核磁共振检查。于是，威胁亚当，声称要打断腿。“我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太好了，能歇几周病假。”  / The NewYorker

最终还是滚蛋了

然而，亚当还是按下了“滚蛋”键。

那是2010年12月，一名孕妇因为胎盘前置而出血死亡。彼时，亚当应住院医师邀请，“协助手术”。

医疗事故委员会认为，亚当处置过程没有问题。但他自感“难辞其咎”，“我是那天在场所有人里，级别最高的。”

事发第二天，亚当照常上班。同事们简单安慰两句，甚至闭口不谈。

6个月后，他辞去妇产科医生一职。

“父母不理解，无法原谅我的行为。我不出门，不交友，瘦脱形。我不会笑了。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事。”多年后，亚当意识到，自己那时病了，患上PTSD（创伤性应激障碍）。

2011年，亚当再就业，成为一名喜剧编剧、脱口秀演员。他对喜剧的热爱，由来已久。就读医学院时，他是戏剧社一员，曾于英国爱丁堡艺术节登台表演。

“离开医疗行业，后悔吗？”面对媒体这个问题，亚当引用书中的一个故事，称那是自己职业荣誉感的高光时刻。“一对父母们欣然同意，给孩子取名亚当——和我一样的名字。”

“我仍然想念做有益的事、助人的事。我对那些依旧奋战在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的人，充满敬意。”他说。

书里每一个故事都真实发生。亚当用了很多“化名”“匿名”，因为“出版社和律师都不想我被告、坐牢。”  / 网络

决不让孩子学医

改行的第5个年头，亚当收到英国医学会一纸张通知，“你的医生执照已到期，将被吊销。英国医生注册名单里将没有你的名字。”

亚当于惆怅中，收拾起自己的执业资料。按要求，该销毁的销毁。

偶然间，他找到自己当医生时的日记本。翻看这些内容，他猛然记起医生职业生涯对他的残酷剥夺，对他私生活的巨大冲击。

也是在此期间，英国爆发初级医生大罢工。

2015年，英国卫生部长强推《初级医生新雇佣合约》，要求增加初级医生工作时间、取消所有津贴和补贴。英国医学会据理力争，但和政府谈崩了。初级医生们对新的雇佣合约彻底丧失信心。他们放下手头的工作，走上街头。一场声势浩大罢工运动在全国展开。

罢工第一天，超过3000台手术被取消。大量的门诊、化验和检查项目积压。但据民意调查显示，约2/3的受访者支持初级医生罢工，前提是急救服务不受影响。为此，初级医生委员会主席解释说：“我们对工作受到影响表示遗憾。这场斗争是为了患者的长期安全和初级医生的身心健康。”

让亚当心寒的，是社会不良舆论。“不少人说，医生就是吸血鬼、财迷。”

“但你们知道吗，在住院医师阶段，我的时薪是6.6英镑（折合人民币50多点），比麦当劳值班经理少多了。”

为攒钱买房，亚当曾天天对着护士长卖萌，只为拿到一张“家人在生娃”的免费停车证明。结果，他还是被贴了“超时停车罚款条”。停车场管理员还特别备注：“你们生太久了！”

亚当意识到，人们对“医生”这个职业，知之甚少。“每位医疗工作者——包括医生、护士、助产士、药剂师、理疗师和护理人员在内——必须大声说出自己的工作现状。我必须要做点什么，去消除医生和患者、大众的隔阂。”

爱人支持亚当，整理、出版自己的执业日记。也就是《绝对笑喷之弃业医生日志》。

亚当的执业日记，已被翻译成33种语言。/ 网络

在书的结尾处，亚当公开致信时任英国卫生大臣的杰里米·亨特：“和住院医师们一起轮班试试，别再质疑他们求加薪、求休息的动机了！”

这一举动受到读者极大欢迎。很多人费尽心力，搞到签名版，然后把书寄给卫生大臣。

该书公开发行不久，卫生大臣约见亚当。

“他很绅士，口才好。他真心认为，能改变我对医疗制度的看法。嗨，我可是干过6年的医生！”亚当回忆，这场面谈持续约30分钟。最终，两个人都没能说服对方。

2017年，亚当荣获多个图书类奖项。发表获奖感言时，他坦言，从他离开医疗行业至今，医生们的处境越来越糟。整个医疗系统就像绷得紧紧的发条。要解决英国医疗体制的问题，绝不仅仅是多招几个医生。

“而且，如果我有孩子，我不愿意他们学医。”亚当多次表示。

亚当希望，看过这本书的读者能记住：你在医院里的经历可能是很痛苦的，但对医生来说，痛苦只会加倍。/ The Observer

参考资料：

1.Adam Kay:‘If I had kids I would put them off studying medicine’, The Guardian, 2019.12.10

2.'Hot wax was dripping down into his bladder' – former doctor Adam Kay on 'revolting' injuries and the future of the NHS, The Telegraph, 2017.12.5

3.From NHS hospital to comedy writer: Doctor turns his medical diaries into a hilarious book, The Express, 2017.9.9

4.This Is Going to Hurt, Wikipedi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