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过来人”的高考记忆碎片

　　每年一到高考时节，一些记忆就会泛上心头。这是所有参加过高考的人的条件反射。

　　为什么高考总下雨？

　　作者：秦峥

　　我是1988年考的大学。

　　在我的印象中，高考的那几天都会下雨，估计是自科举考试以来，千百万考生们累计的泪水。

　　我高考还算是幸运的，因为我考的是艺术类，六门功课中只计算五门成绩(语文、政治、外语、地理、历史)，不用学数学。

　　高考我的第一志愿是中央戏剧学院，后面的志愿全是胡扯，因为我要是考不上中戏，就我的成绩，上自费的大专都成问题。不过，我父亲还是很认真地在众多的招生材料中帮我挑选，最后他看中了人大的一个自费大专——档案学。

　　我发胖就是从高三开始。我原来喜欢运动，高考的那一年，学校的所有体育活动停止，自己找同学玩吧，被老师看见还要骂：快回去复习功课，你自己不学习，还拉着别的同学玩？一个教政治的老师说：你们高考全要瘦，瘦十斤以下的，可以考上大专，瘦十斤以上的可以考上大学，瘦二十斤的，可以考上重点大学。我那段时间不锻炼，又能吃，加上家里拼命给我补充营养，开夜车我就困，一年下来，我胖了二十多斤。原来我都叫别人胖子，后来这个称号就落在我头上了，并胖得一发而不可收。

　　我临考是不知道紧张的，什么失眠、厌食，这些症状我一概没有。艺术类的考场和别的考场分开，气氛也不紧张，监考老师也不大管，估计是判断我们就算交头接耳也蒙不对几道题，兴许还把对的给改成错的了。于是，我们那个考场，有到三十分钟就交卷的，有拿到卷子没几分钟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的，最后一天考试的时候，监考老师干脆发完卷子就到门口和别人聊天去了。在那些严肃认真的中学老师看来，大多数考艺术类的，都是垃圾，没几个能回收利用的。

　　出分数的那几天我还是有些紧张，万一考不上中戏，我应该连研究档案的资格都没有了。父亲提前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分数，一般，五门功课平均七十多分，按照前一年中戏的要求是够了，但是普遍反映我们那年高考成绩就都比较高，所以我的情况还是说不清楚。父母有些着急，但是又不好和我说什么，于是教育我哥哥在这段时间不要和我闹，以免影响我情绪。我的情绪还是挺好的，终于可以和朋友们玩了，尤其是班上几个漂亮的女孩子。

　　中间我和母亲跑过一趟中戏，主要是想打听一下情况，可能是父亲托的人太多了，学校的老师故意不告诉学校的真实情况，只是让我回去等待。那天下雨，我和母亲离开中戏的时候都很沉默。我最后说：妈，估计应该可以。那个时候，我也就能说说这个。

　　接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并没有多么高兴，因为班上几个最漂亮的女生都要去外地上学了。吃过母亲准备的庆功宴后，我四处找同学交换照片，写留言录。同学走的时候，我没有送几个人，从此也就失去了大多数人的消息。不过上中戏后，我又认识了很多人，包括一些挚友和一些损友，还有我的老婆。

　　几度高考入梦来

　　作者：老六

　　高考几年过后，又该我弟弟上刑场了。看着他那张蜡黄的小脸，我开导他，你算一下重点大学的录取线，平均每门课多少分？如果按百分制的话，大概是八十分左右的样子吧。其实你平时随便哪次考试都比这个分数要高，所以啊，只要发挥出平时水平的一多半，就足以横扫清华北大了。问题是，许多人紧张得连平时的水平都失去了。

　　弟弟点头称是。

　　不知道我的这番话是否起到舒缓剂的作用，但弟弟那年考得不错，父母又摆了一次庆功酒。

　　高考这桩事儿，永远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状态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种无力摆脱的紧张感。我参加高考那年，本来把情绪调整得好好的，但那天一到，老师们负责看表，让学生们安心睡午觉，手里永远拿一盒清凉油，逮谁抹谁，学校给提供绿豆汤和冰棍，全世界似乎都在照顾着你，在这种气场下还想做保持平常心，我估计只有成功摆脱警察审讯的杀人犯才能做得到。

　　好不容易攒起劲儿来走向考场，又见门口贴着劣质彩纸糊的标语：“一颗红心，两种准备”，腿马上又软下去了……听说考上大学的人毕业后直接就是上尉军衔，很有道理。见过这阵仗的人，就该有这待遇。

　　我们这一代人，幼年时看的多是抗日题材的战争片，青年时参加的是三天决定一辈子的高考，所以成年后做的噩梦，大多是这两个主题：被日本鬼子追得到处跑又无处藏身，或永远也弄不完的考试：找不到准考证、不会做题、怎么着也赶不到考场、考上大学后组织上规定要重新考……

　　现在的年轻人，大概不会再体会日本鬼子是多么恐怖了。这正是他们的不幸——连做噩梦都那么单调，只有高考这一个主题。

　　阳光耀眼

　　作者：胡恒

　　在我的印象里，1997年7月的阳光始终都很耀眼。那一段时间我好像24小时都呆在学校里，不是在附中我们宿舍楼下的空地上烧书，就是在一中的考场里奋笔疾书，写下好多好多我现在再也看不懂的字迹。

　　高考头一天晚上，我应该是没费什么劲就睡着了；第二天到了考场才知道，我最好的朋友整夜都没有合眼，可是那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困倦。据说他含着他妈妈硬塞给他的参片就挺过了第一天的考试，我挺佩服他的。

　　我一直佩服世界上那些不愿意按部就班的人，老贼就是一个特别鲜明的例子。他妈高考那三天专门找单位请了假，就是为了给他做一顿中午饭；可他却坚持中午考完试要在宿舍“休息”，其实只有我们几个人才知道老贼带着小高、杨锐和春花在那几天干了什么：他们每天早上交完卷就从一中骑车跑回附中，然后关起门来在宿舍里面打麻将。

　　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后果如下：小高进了没人愿意进的北航；杨锐没能去成人大，只好去了成都；春花则成了那年高考我们班仅有的两个留守昆明的茄子之一。而老贼则顺利考进北京医科大，并且在两年后兵不血刃地成了北大学子。

　　我知道他本来是要考清华的，可他妈妈非逼着他上北医大不可。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：填志愿的时候，就连特立独行的老贼看起来都很忧伤。

　　后来我常感叹，在高考之前，同龄人都活在人人平等的原始社会里；等高考完了，阶级也就划分出来了。

　　记忆碎片

　　●高考第一天，我吃早饭，听收音机。电台反复播放彭羚演唱的《囚鸟》——“我是被你囚禁的鸟，已经忘了天有多高”。

　　●在我进考场之后，我老妈跑去八仙庵给我求了一签，同行的还有小冀他妈。她们两人都求到了上签。可是我妈始终认为，我应该是上上签，小冀是下签。因为当大家求完签交钱的时候，小冀他妈发现自己居然没带钱，于是跟我妈借了100块。既然钱都是我妈出的，那么两个上签自然都归她了。

　　●高三最后瘦了，男生们这才想起来看多我两眼，所以我从小就看不起男生。

　　●高三的时候我和好友经常在课间操的时候偷偷溜出校门吃肉包子，有时候吃着聊着忘了上课时间，干脆就等下一节课再回学校。好友说以后咱俩要是考不好就不告诉别人这事，要是考好了就到处说。她比我考的分数高，志愿填得合理，进了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。我差了七分，和我最想上的大学失之交臂，在家人口中，成了一辈子的把柄。这吃包子的事到现在也没敢和家里人说过。

　　●我现在依然能够回忆起公布成绩那天的晚上，我爸八点才回家，身上一股烟味，此前他已经有将近一年不抽烟了。我跟着他走进客厅，正在我想说点什么的时候，我爸回身，就是一巴掌，正正的打在我的脸上，我被打得摔倒在地上。

　　“你就是打死他又有什么用”。我妈哭着从厨房冲出来，横在我和我爸中间。而我，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。

　　“看看你的卷子！”我爸咆哮着从提包里抓出我的化学和数学试卷，甩在地上。我看见那分数，150分满分，我只得了六十几分。

　　我从地上爬起来，脑袋还是木的，我爸那一巴掌，可真是有劲啊。那天夜里，我听见我爸妈一直在说话。而我，则躲在被窝里流眼泪。(张立宪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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